周一到周五,每天晚上7到8點,黑客基地的視頻教室都會按時開課,雖是收費聽課,但人氣依然越來越旺盛,能容納500人的網絡教室,每晚都至少要開3個,總是擠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年輕人,他們都是來學習黑客技術的,雖然他們中間有些人連中學都沒有畢業,英文字母甚至都認不齊。
成立于6年前,總部位于北京的黑客基地原本只是一個黑客技術狂熱愛好者聚集的論壇,依靠收取寥寥的會員費來維持服務器運轉,毫無商業追求,但是,最近3年來,它的會員爆炸式增長,已經超過了100萬。
上個月,他們拿到了1000萬的風險投資,更名為黑基國際科技有限公司,網絡上的在線教室已經越來越無法滿足求學者的需求,他們打算開設實地教學的課程,在黑客培訓的市場上大顯身手。
黑客基地、黑鷹、華夏,這3家目前被譽為中國三大黑客培訓學校,無論是會員數量、網站人氣還是課程質量,在中文互聯網世界大大小小1000多家類似的黑客培訓網站中都名列前茅。最近一個多月里,記者接觸了其中兩家。
他們都反感被稱為“黑客培訓學校”。“我們是網絡安全培訓學校。”黑基的安全顧問王獻冰,黑鷹的李強見記者的第一面都如此強調,但在數以百萬計的年輕求學者那里,大都抱著學習黑客技術的目的而來,至于學成后,用來干什么,則是這些黑客培訓學校無暇也無力思考的問題。
按照現在的增長趨勢,用不了幾年,這類學校就將迅速培訓出數以千萬計的掌握基本黑客技術的年輕人,很難想象,這將對中國乃至全球的互聯網世界產生怎樣的影響?
黑客的墮落與普及
1997年就大學畢業的王獻冰是中國第一代黑客中的佼佼者,他的網名“孤獨劍客”在曾經的黑客界可謂無人不知。
如今,他已算是個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開著寶馬車,在北京中關村的寫字樓里經營著自己的公司,黑客基地的1000萬風險投資,正是他帶去的。但他卻異常反感別人再將其稱為黑客。“過去幾年所謂的黑客界實在是令人發指,我們現在都以黑客為恥。”王獻冰說,低齡化、低學歷、不計后果,這就是現在所謂黑客的公眾形象。
黑客基地的統計數據顯示,數以百萬計的注冊用戶,大都是生于1990年前后的年輕人,以在校的大中專學生、畢業的應屆生為主,此外就是技術工程師、網絡管理員、網站站長、IT技術主管、信息經理和政府信息化工作人員等群體。
這一代年輕人自稱為第六代黑客,與過往的黑客們不同,他們不再熱衷于炫技,而是帶有明確的經濟目的,也因此,以“盜號木馬”為代表的“商業病毒”,經過短短幾年就成了黑客圈最流行的工具。
與曾經的神秘相比,今天黑客的門檻早已降低了許多。交幾百塊錢,在黑基、黑鷹這類學校學上幾個月,很快就能成為所謂的黑客,偷QQ、網銀賬號、游戲賬號、破郵箱、攻擊網站,對于一個參加過初級培訓的年輕人而言,掌握這樣的技術沒有任何困難。
在王獻冰看來,這些都是初級的針對客戶端的小兒科。像他這樣級別的黑客,不斷地有人找他來干更大的事,諸如直接攻擊游戲的主服務器,大的公司之間互相雇傭黑客竊取商業情報。“我當然不會去干這些非法的勾當,我的公司每個月幾十萬的收入已經能夠讓我過上優越的生活,犯不著鋌而走險。”王獻冰說。
但并不是所有當初的黑客都像他那樣,依靠開發出性能優越的防火墻產品而取得了商業上的成功。“很多小黑客瘋狂斂財,大紅大紫,買車買房,讓很多真正的老黑客也坐不住了,最終鋃鐺入獄,實在可悲。”王獻冰也承認,這樣的事情在他身邊時有發生。
越來越龐大的現實利益早已擊潰了互聯網世界的道德底線,對于新一代的黑客而言,不是這些孩子變了,而是他們面臨的互聯網世界和現實社會已面目全非。2007年熊貓燒香案件的始作俑者李俊就是個極其典型的新一代黑客。一個水泥廠技校畢業的中專生,一個從未接受過專業訓練的電腦愛好者,一個被殺毒軟件公司拒之門外的年輕人,幾乎讓小半個中國互聯網陷于癱瘓。
“我們這樣的人,讀的是爛學校,父母是窮農民,屬于被社會拋棄的渣滓,不自己找點出路,還能干什么?”記者找到了一個正在立志成為黑客的年輕人,他剛剛瞞著父母向姐姐要了600塊錢,報了黑鷹的網絡賺錢法培訓班。“等賺到大錢后再出來接受你的采訪,像他們那些前輩那樣臭罵后來者。”在拒絕記者的采訪時,這個1991年出生,剛剛高中畢業,在河南鄭州一家計算機學校就讀的孩子還不忘調侃一下前輩。
從黑客基地的統計數據來看,注冊用戶的瘋狂增長是從2007年開始的。為什么會是這個年份?王獻冰也不確定其中的原因,“不過,黑基的用戶一大部分都是網游迷。”他分析稱,中國的網絡游戲從2002年開始,已經持續火爆了七八年,培育出來的用戶數量是數以億計的,一般來講,人們對一種新娛樂方式的興趣往往持續3年之后會慢慢減弱。
網絡游戲讓許多年輕人失去了女朋友、與父母鬧矛盾、荒廢了學業,當現實社會的種種不如意蜂擁而至時,網游迷的轉型是早晚的事,大約在2007年前后,是網游迷轉型的一個高峰,當那些資深網絡游戲迷抽身時,會發現他們沒有任何其他生存技能,學習黑客技術,從網游中獲利,成了最便捷的方式。
“只要有10%的網游迷將興趣轉向鉆研網絡安全技術,這個培訓市場的規模就相當龐大了。”王獻冰說,如果黑基網站取消邀請注冊限制的話,年內注冊用戶將會迅速達到500萬以上,并且以我國網民的數量而言,仍然有數倍的增長空間。[page]
黑客學校教什么?
黑鷹安全網是最近兩年來,在網絡安全技術培訓領域迅速崛起的另一家網站,這家總部位于河南許昌的網站,經過幾年的發展,人氣和名氣已經僅次于黑客基地。其創始者李強是一個相當傳奇的人物,他15歲初中畢業,就四處打工。2003年之前,他還是一個瘋狂的網絡游戲迷。在網游玩厭倦之后,他迅速轉型,鉆研起黑客技術,這個只有初中文憑,沒有接受過專業計算機教育的年輕人能夠在被外人看來是高科技的IT領域做得風生水起,令很多人刮目相看。
李強的故事對許多網游迷來說,相當勵志。4月份記者在許昌見到李強時,他已經正式注冊了黑鷹科技有限公司,出任董事長,對于網站詳細的盈利模式,李強并不愿意多講,但顯然,在這個中原城市,他已經是個成功的企業家,公司的營收也相當穩定和可觀。
黑鷹的培訓主要有四項課程,編程班、安全班、技術班和網賺班。網賺班學費600元,由李強親自授課,黑鷹的網站上,對網賺班做了這樣的介紹:李強,黑鷹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兼CEO,2003年創辦國內最大的安全技術培訓網站,熟知各種網絡上可賺錢的案例,有適合菜鳥入門的項目,具有小投資,盈利快的特點;也有適合工作室大量電腦掛機項目,實現利用大量電腦達到自動化網賺的目的。
具體如何賺錢,則要交納會費,成為VIP會員后才能知曉。對于各大黑客網站開設的備受用戶歡迎的網絡賺錢法培訓班,王獻冰不以為然:“網絡賺錢法,操作好了能賺錢,但大部分人并不賺錢。”黑客基地并沒有開設這樣的課程。
網絡賺錢法能夠讓許多年輕人深信不疑,顯然并不只是異想天開。幾年來,媒體報道的利用黑客技術、通過網絡迅速暴富的例子越來越多,最近的例子是長沙市公安局剛剛破獲的一起網銀失竊案:22歲的“黑客”彭江明,只有初中文化,2006年開始,通過互聯網購買黑客軟件,利用互聯網侵入手段在銀行大堂電腦及網站廣泛種植“木馬”,竊取銀行客戶的身份證號、銀行賬號和密碼以及手機號碼等個人信息。然后通過網上購物、販賣手機話費充值、轉賬提取現金等方式獲利,所得贓款用于購買高檔汽車和日常揮霍。兩年多來,他一共盜取了涉及19個省市,300多個銀行客戶賬號,涉及金額達700余萬。
除了這些針對個人賬戶的竊取和攻擊之外,網絡黑客最大的獲利對象同樣來自于網游?,F在中國幾乎每天都有一款新游戲上線,沒有哪家游戲網站沒遭遇過黑客的攻擊和敲詐的,但是沒有哪家游戲公司會將這些事情公開化,對于實力雄厚的網游公司來說,可以尋求更為強大的安全防護系統,但對大部分中小網游公司而言,最現實的做法是與黑客組織達成妥協,以在其網站上刊登廣告,支付廣告費的形式尋求他們的保護。
不需要學歷,不需要經驗,不需要懂英語,只要花上幾百元錢,就能成為一個在互聯網世界為所欲為的新時代“黑客”,類似的宣傳策略幾乎掛滿了每家黑客培訓網站的頁面上。而已經成型的互聯網黑色產業鏈的暴利更是足以引誘更多的青年人向其投靠,形成強有力的人才競爭。
如何帶到陽光下?
在黑鷹日益壯大的過程中,2006年初,公安部門的查封是一個不小的打擊。當年2月底,在接到群眾舉報后,許昌市公安局網警支隊依法刑事拘留了李強,罪名是涉嫌利用國際互聯網絡傳授犯罪方法。
對于那次事件,如今擔任黑鷹安全網站站長的張磊解釋稱:“那是一場誤會,是被人陷害的。”事實上,李強釋放后,確實又將黑鷹網重新開辦起來,并加強了同政府的合作。
最大的一次合作是為公安部門制作了一套河南省網吧監控系統。“這套系統是免費提供的,政府要求網吧安裝,我們的收益是通過在系統中植入商業廣告來實現。”李強說,除此之外,部隊系統也會找上門來合作,比如為濟南軍區的內部系統提供安全測試報告。如今,黑鷹公司與公安局網監支隊、濟南軍區甚至國防科工委都是合作共建單位。
種種舉措,都讓來自政府的管制壓力比以前緩和了許多。對于身處北京的黑客基地而言,同樣面臨類似問題,王獻冰也急于擺脫黑客學校的名聲,“我們這次注資1000萬,就是希望將網絡安全培訓正規化,做成網絡安全工程師認證培訓機構,而不再被稱為黑客學校。”王獻冰說,事實上,國家并沒有法律規定不準進行黑客技術研究,關鍵在于授課的課程設計,是在一個實驗環境中講解的,必須研究如何攻擊網站,才能講防范。
對于這個尚處于灰色地帶的行業來說,如何處理與政府的關系,始終是他們不大愿意面對的話題。學員畢業后,他們會用這些技能去做什么,這個就很難保證。一個從黑客基地學成畢業,網名為“best”的會員告訴記者,他的同學中,最讓人羨慕的是那些被推薦去了國家安全局、國防部等等國家機構的人,這些機構經常會到黑客基地的會員中選拔人才,“在大家看來,這樣的職位相當好,但是能走上這條路的人,他們付出的努力遠遠超過別人的想象。”
李強也告訴記者,最近幾年來,國防科工委、軍區等單位經常會來網站發布招聘廣告,將會員中那些真正優秀的黑客人才重金納入公務員隊伍。其次的選擇則是像best這樣,找一家正規的網絡安全公司,做一個安全工程師,對這個大專畢業,年僅21歲的孩子來說,在北京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且是自己愛好和特長所在,已經相當滿意。
但相對于每年數以百萬計的求學者而言,可以想象,更多人無法獲得這樣的機會,大部分人學成之后,最大的可能都將是義無反顧地投入網絡犯罪的洪流。不論是北京的黑客基地,還是許昌的黑鷹安全網,都將自己定位為中國最大的網絡安全門戶網站,都稱自己核心的培訓業務是網絡安全技術培訓。
但攻擊與防范,在很多時候無法區分。在繳納會員費,報名學習之前,很多用戶會要求黑客基地的老師們先幫忙黑掉一個網站,或者盜取一個QQ號,以示技能。
面臨這樣的現實,如何將這個行業真正帶到陽光下,是個難題。王獻冰說,他希望他的1000萬風險投資能讓黑客基地走出一條陽光下的新路。“未來的目標應該是北大青鳥那樣的IT培訓機構。”王獻冰說,北大青鳥每年的培訓收入達到了20多億,已經計劃到美國上市,而根據行業規律,在整個IT培訓市場中,網絡安全培訓至少將占據15%~20%的份額,最保守的估計,這個市場完全正規做下來,也應該有過億的市場價值。
中國互聯網的飛速發展,已經讓網絡安全人才匱乏到一個相當嚴重的地步,人才的培育至少滯后于社會需求5到10年,職業培訓將承擔起彌補這個社會缺漏的重要途徑,因此,對黑客基地的投資,王獻冰相信一定能夠成功,最終能夠將黑客基地打造成一個受人尊敬的網絡安全培訓機構,而不是今天人們所認為的“黑客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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