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小企業坎坷償債路：債務“滾雪球”崩斷資金鏈

到今年，黃菊云剛好經商滿30年，目前她是致健家私集團的法人代表、董事長。“我在2011年時資產總額就已經過億元，一路走過來，都還算順利，以生產布藝沙發、床墊、家紡這些家私產品的公司為基礎，還購買了麗水天寧工業區一處工業用地。”黃說道。但自2011年11月開始，黃菊云的厄運開始了——她身陷民間擔保借貸危機，相繼被多家曾經關系很好的銀行抽貸。

實際上，黃菊云的遭遇只是浙江遭受資金鏈斷裂威脅的眾多中小企業中的一個縮影。在面對無法承受的高利貸時，等待他們的或許只有漫漫還款路。

與此同時，《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了解到，與借貸密切相關的擔保行業，目前也將面臨著新一輪的行業洗牌過程。

“我以前很風光啦，這里都是我自己的商鋪，里面是辦公區。”近日，在接受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只提起這一句，落寞的眼神又回到了浙江麗水本地企業家黃菊云的臉上。

在匯佳家居五層，黃菊云說話的聲音顯得很大，因為這個地方現在已經空空蕩蕩，該賣場因為黃在法院的借款糾紛，生意一落千丈。

黃菊云的女兒是這里的經營者，她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生意做得好的時候，一個晚上就可以下500萬元的訂單。“現在一個月才能出幾萬元的單子，經常連續多天‘跑零單’。”

資金鏈斷裂是導致黃菊云的生意無法繼續像以前一樣正常運行的最主要原因，而這又與民間高息借貸有盤根錯節的關系。按照黃菊云的盤算，自己的資產完全可以償還債務，經營多年的廠房也能留住，但現實情況是，她已經看不到太大的希望。

突遇抽貸危機

在抽貸的狹義概念中，主要是指銀行貸款給企業，在還未到協議規定的還款期限期間，銀行認為企業經營出現問題，要提前收回貸款的行為。

黃菊云第一筆被抽貸的金額是300萬元，時間是2011年11月，“還款時間到了，我把錢還進去，按道理銀行會續貸，再將這筆資金貸給我，但是這個錢還進去以后，就沒有再出來。”

據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了解，麗水當地的企業家并不認為這種行為是抽貸，他們甚至稱其為“騙貸”。

一位企業家向記者表示，這就是騙我們還貸款，我們在銀行的貸款都有抵押物，如果是傳統意義上的抽貸，我們就可以選擇不還貸款，去把抵押物拍賣。“但是‘騙貸’是指銀行不僅不事先打招呼，而且還騙我們說會續貸給企業，我們的資金就斷供了。”

黃菊云出示的一份單據顯示，2012年初，一家當地商業銀行和黃菊云簽訂的貸款放款單都已經寫好，相關方也已經簽字。

“最終沒有得到貸款，銀行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沒有批下來。”黃菊云說，這筆還貸總計300萬元，銀行方面表示只能續貸250萬元，并且擔保人從2個增至6個，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擔保人，簽了放款單，但還是泡湯了。

雙面“過橋資金”

“做企業哪有不使用 ‘過橋資金’的。”黃菊云口中的過橋資金就是民間高利貸。盡管民間借貸近兩年廣被詬病，但作為經常使用過橋資金的企業家，黃菊云并不否定這種資金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像黃菊云的這種企業很難拿到長期貸款，一般貸款時限為一年左右，而商業銀行給企業的融資主要以存折、承兌匯票、信用證為主，這些最高的期限都是6個月。

在這一背景下，轉貸就成為企業保證資金鏈延續的主要出路，甚至是唯一出路。在轉貸過程中，企業先需要將此前欠銀行的貸款在到期還款日當天或者前一天還進銀行，然后銀行在隨后幾天內，繼續放款給企業，開始新一個貸款周期。

當期還款金額主要來自于民間有息借貸，“在2009年以前，企業拿不出還款金來，就從親戚朋友和相熟的企業家那里借一點，但不是長久之計，500萬元以上的貸款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借到的，于是就想到了高利貸。”黃說道。

在麗水當地，放高利貸者被稱為“老高”，市場行情一般在月息6分左右，如果不計算復利的話，年息是72%，即1000萬元本金，一年后借款者需要償還720萬元利息。

此前，黃菊云并不覺得這個很夸張，“通常過橋資金最多使用不超過三天，銀行貸款就放出來了，1000萬元高利貸，一次也就6萬元資金成本，一年又能貸款幾個1000萬呢，所以企業完全可以承受。”黃說道。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果未能順利過橋，企業就會瞬間墜入債務冰河。

被銀行陸續抽貸之后，黃菊云的資金鏈瞬間變得悲觀起來，因為最后一筆銀行還款基本上都來自于 “老高”們，她本就緊繃的資金鏈在各處都有隨時斷裂的危險。

黃菊云給記者出示的賬本顯示，自2012年開始，其產業名下的貸款近4000萬元相繼變成民間借貸，而這其中的3000萬元左右均為月息6分的高利貸。

正常情況下，黃菊云的工廠年產值在8000萬元左右，毛利潤大約為20%，凈利潤在7%~8%左右。而她被銀行抽貸之后的利息成本，就要超過2000萬元，這完全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資金鏈徹底斷裂

黃菊云財務危機的爆發與一筆來自“老高”的過橋資金有直接關系。

據黃描述，她的一個朋友有意向競購一塊土地，需要上千萬元資金周轉，“當時朋友跟我講這塊地可以拿下來，一旦土地拿下來就可以立馬拿去辦抵押貸款，這樣就可以把我的錢還上。”

于是，黃菊云以自己的名義從溫州借了一筆轉貸資金交給朋友，沒想到的是，盡管土地最終拿下來，但是抵押貸款遲遲沒有到位，黃菊云便實際背上了這筆債務。無奈之下，黃菊云向麗水本地的民間借貸籌錢，將溫州這筆欠款還清。

“現在朋友給我寫的借據還在我這里。”黃菊云說，我也曾經向法院訴訟過，但最終自己撤訴了，因為本來就是朋友，我也于心不忍。

但黃菊云在麗水的高利貸債主并沒有那么仁慈，2011年12月底，黃菊云無力償還高利貸的利息，“他們算的是月息6分的復利，我有兩個月左右的利息沒有還上，他們就讓我又寫了利息的借據，并用走賬方式將利息變為實際債務。”

據黃菊云透露，當地公安機關目前正在調查這筆因走賬而形成的債務。

資金鏈一直滿負荷運轉的黃菊云最終也沒有還上這筆利息不斷上翻的高利貸，便以自己的一處資產重組作為清償條件與 “老高”進行談判。

“我的土地和建筑處于市區，上升空間很大，建筑面積14225平方米，使用面積10畝，40間店面，一間能賣85萬元，余下的9000平方米，一平方米可以賣4000元，總計近7000萬元。”黃菊云介紹說。

她說，“本來我想保留37%的股份，但‘老高’不肯。他們希望我只保留20%的股份，如果這樣的話，我以資產清償債務的數額已經遠遠超過了我的欠債，所以我沒有同意。”

最終，黃菊云被訴至法院，法院支持了近1500萬元的款項。更關鍵的是，由于官司壓身，上述一系列的銀行抽貸事件最終發生，黃菊云的資金鏈徹底崩盤。

法院被指超額保全

有貸款的企業家最怕在法院有訴訟，這不僅意味著在銀行的征信系統中被抽貸的可能性上升，而且被保全的財產也不擁有完全處置權，盤活資金鏈更加困難。

此外，多家企業都認為法院有超標查封的情況，黃菊云也覺得被查封保全的資產已經超過了被訴訟資產。

記者通過查詢得知，因黃菊云民間借貸糾紛分別在浙江省麗水市蓮都區人民法院（以下簡稱蓮都區法院）、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麗水中院）有過多起訴訟，法院經審理后分別出具了【2012】麗？商初字第1001號、【2012】麗？商初字第1741號、【2012】浙麗商初字第12號等5份判決書，判決黃菊云及相關單位和個人還款本金近1500萬元（利息另算）。

蓮都區法院和麗水中院開始依據當事人的財產保全申請查封致健家私的資產。

2012年5月25日，麗水中院發出（2012）浙麗民保字第4號民事裁定書，裁定對被申請人浙江致健家私所有的坐落于麗水市蓮都區壽爾福路858號的房產進行查封；對被申請人黃松權（黃菊云的哥哥，致健家私股東）所有的坐落于麗水市蓮都區的兩處房產進行查封；對被申請人黃松權在中國銀河證券麗水營業部開設的股票賬戶及其銀行賬戶進行查封和凍結。以上查封總計在2000萬元范圍內。

隨后，法院又查封了致健家私所有的坐落在麗水市蓮都區天寧工業區壽爾福路東側、慶春路南側1號、2號廠房。

2012年6月13日，蓮都區法院發出（2012）麗蓮商初字第1001號民事裁定書，裁定查封被告浙江致健家私有限公司所有的坐落于麗水市蓮都區水閣工業區龍慶路289號的房屋產權，保全價值計550萬元。

黃菊云表示，在壽爾福路天寧工業區房產和土地的價值已經遠遠超過了她被訴訟的欠款。

“法院對該處資產進行評估時只有3721.52萬元，而我認為正常情況下至少能賣6000萬元，兩者相差甚遠。”黃菊云說。

法院：希望企業活下去

據《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了解，以致健家私為被執行人的案件已經進入執行階段，除上述被訴的近1500萬元欠款外，還有其他債主對黃菊云及其公司進行訴訟，目前她涉及的標的為2580萬元左右。蓮都區法院和麗水中院總共的查封標的在3000萬元左右。因為涉及一些財產處置的費用和利息的計算，所以被查封財產標的會略高于申請執行標的。

法院方面還表示，致健家私很多房產相關手續還沒有下來，很多查封措施是為了禁止流轉而并非一定要處置。

黃菊云除被裁定保全的資產外，還有一處實際占用的煤礦可以進行還款，她在調解時向法院說明了這一情況。這一煤礦被評估價為近7000萬元。

但麗水中院2013年4月12日發出（2013）浙麗執民字第17-4號執行裁定書，裁定如下：一、查封被執行人黃菊云實際占有的位于貴州省的黔南州荔波縣興茂煤礦及該煤礦的財產，查封期間未經本院允許不得轉讓。二、凍結黔南州荔波縣興茂煤礦所持有的采礦證，未經本院允許不得進行變更登記、轉讓。

“這個煤礦在調解時我已經找到買家，我將買家帶到法院以證明我可以償還欠款，但法院對煤礦的最終裁定被買家知道后，這個事情也就僵在那里了。”黃菊云無奈地表示。

在她看來，無論是天寧的土地和建筑還是貴州的煤礦，都完全可以償還所有被訴債務，但經法院訴訟保全后，本擁有三處評估總價過億元的資產，卻因為3000萬元被訴債務而全部無法轉讓，只能等待法院的拍賣，這并不合理。

很多當地的企業家都表示，黃菊云位于天寧的被保全資產盡管目前尚為工業用地，如果以評估價底價進行拍賣并成交，一旦房產證辦齊全后能獲得較高的收益，由于市區正在擴張，該地塊如果補交土地出讓金后轉為商業用地，升值空間會更大。

麗水中院相關負責人表示，法院雖然限制致健家私的財產流轉，但還是給企業使用的，企業可以繼續生產、經營，“我們也希望看到企業做活繼續生存下去，能夠找到機會扭轉局面。”

黃菊云則看不到太大希望，“最希望企業能夠得到重組，有資金來盤活，債務可以清償，工廠也有更專業的人來管理，我就可以退休了，重組方我已經找好，也談了很多次，但因為法院的保全而無法進入。”

據了解，致健家私的潛在重組方已經向法院提交暫緩解決的報告，但尚未得到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