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商界》記者 黃語賢
張向東身上有一種溫和,但溫和的外表之下卻掩藏著一顆復雜的內心。我們讓張向東用三個詞形容自己,他搖頭直說,“這個太多了,我形容不了。這個沒法定義。”
一個人可以沒法定義自己,但戴著有色眼鏡的大眾卻總在界定他人。
2013年11月22日,伴隨著久邦數碼攜Go桌面高歌猛進,張向東敲響華爾街,野心終成了雄心。出人意料的是,一年后的2014年10月20日,張向東突然辭去了久邦數碼總裁職務。在告別信中,他給出的解釋是:選擇離開,是因為不想白白愛過自行車,而證明愛的方式只有一種,那就是為之付出。
消息一出,滿眾嘩然。有人覺得這過于做作,更有甚者,直接將他的離去視作久邦數碼歷史上又一次生死危機。而理解他的人恒久理解。相交十幾年的同學、創業伙伴鄧裕強尊重、理解,搜狗CEO王小川則說,“張向東是一個有情懷的人。”小米副總裁黎萬強更以“為什么不斷前行不斷翻越?因為山就在那里”,祝福張向東開啟新的事業。
真實的張向東什么樣?
中國合伙人
張向東又拒絕了一個關于久邦數碼裁員的提問,“對于久邦的問題,我是不會多講的。有問題我會對裕強講,但是我不會對媒體講。”
就在他辭職三天前的10月17日,久邦數碼突然宣布,旗下3G門戶網站除了體育和讀書,其他頻道都將關閉,包括內容總編輯在內的100余名員工就此各奔東西。無獨有偶,2014年4月,久邦數碼就曾打算將3G門戶打包出售給粵傳媒,結果由于后者內部原因,收購不了了之。
公司裁員、業績下滑、股價暴跌、高管出走……這是對張向東辭職時機的拷問。但在張向東本人看來,公司裁員只是對非主營業務進行合理剝離,自己離開也只是時間上碰巧了。
2013年秋冬之交,在久邦數碼赴美路演路上,張向東就曾對CEO鄧裕強吐露心聲,“想離開,去做一件快樂的事”。直到2014年國慶,張向東才下定決心。他打電話給遠在廣州的鄧裕強。鄧裕強問,想好了嗎?張向東說,想好了。想好那就辭吧。
“裕強這個人跟別人不太一樣,他是一個非常包容、非常尊重別人自由的人,別人可能不太理解我的決定,但他特能理解,畢竟在將近20年的時間里,我大部分時間都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只是,原來公司是我們兩個人一起扛著,現在只剩他一個人了。”張向東有些傷感,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久邦就像一個兒子,(離開)百感交集,但一想到能做自行車,心里又是非常激動的。”
1999年,張向東從北大信息管理系畢業,受第一波互聯網創業浪潮影響,一頭猛扎,創辦名為“解決”的個人信息打理軟件,但出師不利,很快就被打落沙灘。抽煙,喝酒,茫然失措,一年時間下來,他索性換了6份工作。生活所迫之下,他被一報社主編“忽悠”,南下廣州,媒體尋夢。兩年時間過去,作家夢沒有照進現實,反被北大好友鄧裕強拉進了東山再起的商業江湖。
商人的世界里總有一個江湖,那里英雄輩出,夢想滿天飛,每個人都渴望功成名就、衣錦還鄉。鄧裕強是,張向東亦然。
只是,相比富賈子弟鄧裕強,張向東對成功的渴望似乎更生猛一些。張生于陜西農村,家境貧困,父母常為學費發愁,吵吵鬧鬧大半輩子。這也因此注定,在他一腳踏進大千世界的那一刻起,就一心想著出人頭地。于是,當2003年鄧裕強用100萬元啟動資金創辦3G門戶時,張向東二話沒說就決定加盟。
歲月如梭,十余年時間一晃而過。表面上,二人性格、愛好、工作職責都各不相同,“我們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是相像的。”但這并不能阻止二人成為中國合伙人的最佳樣本——合作默契,十年間從未有過分歧。
我們這一代互聯網創業者
十年創業,對久邦,對張向東,有三大關鍵時間節點。
2007年1月,第一代iPhone開售,同年11月,谷歌公司發布安卓系統,經過3年的殊死搏斗,以iOs、安卓為代表的智能寵兒終于擲地有聲地錘開了時代大門,一代巨人諾基亞所構建的塞班江湖轟然淪陷,蕩起一地硝煙。
硝煙散去,隨著國內媒體業務增速放緩,3G門戶昔日的霸主地位不復存在,市場份額猛然從21.7%滑落至2.3%,開發的不少產品也多以失敗告終。2007年,久邦數碼曾押寶手機瀏覽器,結果發現方向錯了,沒辦法,砍掉,繼而轉向基于塞班系統的“手機心臟”,耗費了兩年時間和上百名技術人員的心血。但飛流直下的市場大潮,已把久邦數碼逼到了懸崖邊。沒辦法,還得砍掉!
據張向東后來回憶,在痛下決心、停掉這一“極具震撼意義”產品的那一夜,他從北京出發,奔赴廣州,凌晨一點來到久邦數碼總部所在的中華國際中心寫字樓,此時,夜空里的久邦數碼,上上下下依舊燈火通明。
張向東叫來產品經理,不無悲傷地告訴他:手機心臟,停止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一米八幾的個兒,聽完一句話沒說,淚就下來了。你知道嗎,他不是哭,他只是默默地流淚。”
這注定是一個無眠的夜晚,很多人都在哭。在其離開后,張向東陷在沙發里也淚流滿面。
從此,久邦數碼墜入了斷臂求生的茫茫黑暗中。
“三年時間,我們幾乎沒召開一場新聞發布會,很多人都以為我們死了,這對于一個有大夢想的人來說,對于一個響當當的漢子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張向東激動的語言突然又平靜下來,“一天到晚就是開會、開會、開會,找不到方向。整晚睡不著覺。煎熬。”
在資本市場,2007年是一個分水嶺,大盤一路走熊,深不見底,數以千萬計的投資者失聲痛哭。同樣,在中國移動互聯網創業者心里,2010年也是一道永遠抹不平的傷疤,上百家公司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財富盡頭。
萬幸的是,除了同樣創立于2004年的UC(優視科技),在獲得阿里資本、聯創策源、紀源資本等大筆注資后,險境重生,久邦數碼通過C輪融資也悲壯地活了下來。
臥薪嘗膽近一年,2010年11月,久邦數碼在手機心臟的基礎上所開發的Go桌面正式登陸Google Play,一舉蟬聯9個月下載冠軍。就像當年3G門戶的問世一樣,久邦數碼又一次一鳴驚人。
受益于全球智能手機的井噴式增長,2013年下半年,Go桌面被捧上神壇,引來華爾街無數投資者的追捧。國內互聯網企業奇虎360和金山軟件也作為基石投資者,分別出資1500萬美元和500萬美元認購久邦股票。當年11月22日,三輪路演結束,久邦數碼正式在納斯達克掛牌,市值6.3億美元。
“Google Play應用商店評分在4.5以上、用戶超過1億的App總共17款,Go桌面就是其中之一。”在一次電視訪談中,張向東終于挺直了脊梁。
對于這一代的互聯網創業者而言,單靠豪情壯志和歷史機遇,他們也活不到今天。幸運之人之所以幸運,只在于他們找到了那把撥動命運之門的鑰匙。
孤獨者的平衡木
改變了世界,然后呢?
張向東是矛盾的。介于理想主義的60后和實用主義的80后之間,生于1977年的張向東更愿意做一個“現實的理想主義者”。
鄧、張二人分工明確,前者主抓產品和公司戰略,后者負責對外宣傳、業務對接、商業談判等。張向東將這份工作比作“漏斗”和“喇叭”,把市場信息注入公司,也把公司聲音傳達出去,“我們背靠背打拼10多年,基本價值觀還是一致的。”
曾有媒體咄咄逼人一再追問,你和鄧裕強合作10年從來沒有過分歧?如果真有分歧怎么辦?聽誰的?張向東最后回答,聽他(鄧裕強)的。
外部的刺激,作用于他敏感的自我保護意識,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比如,他說對錢的感覺很淡漠,不在乎錢,但現實面前,他不得不借助創業來實現財務自由;比如,他自稱有三大愛好:騎車、讀書、聽音樂,頗具文藝氣息,卻極其討厭“文藝”這個標簽;又如,2005年,久邦數碼步入正軌之后,張向東負責對外宣傳,但一開始,孤僻的性格讓張不知所從,最后又不得不逼迫自己開口說話。
從表面上看,張向東不像一個商人,裝扮時尚,衣柜里幾乎沒有一件正裝。內在里,他說自己不是一個優秀的創業者,也不是一個優秀的管理者。相較于對商業模式、企業管理情有獨鐘的商界大佬們,他更喜歡以“你”為主語,展開宏大的理想的乃至命運的敘事分析。
“我是一個不能輕易放過自己的人,時常被內心的沖突困擾,困擾得很厲害,很難達到一個平衡。很多人可能也會糾結,但可能不會像我這么激烈。”張向東說。
困惑的時候怎么辦?去騎車。
心情不好的時候呢?騎騎車就好啦。
2007年,張向東因為工作壓力大,無意中開始騎自行車,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曾經的他是留長發的,由于騎車戴頭盔不方便,干脆剪了;騎行中常常遭遇暴雨,抽了多年的煙,干脆也戒了。至今,他總共買了十幾輛自行車,價值近百萬元,或放在辦公室里,或掛在家里的墻上。這還不算,生活中,他常常以車相送,兩年時間他送了幾百輛出去。甚至在2007~2013年間,他完成了五大洲的騎行。
有人好奇,張向東究竟是以怎樣的毅力戰勝了長時間騎行的孤獨?他望望我們,說自己喜歡孤獨,孤獨讓他學會了與自己相處。
而我們的好奇則是,作為一家上市公司總裁,如此“不務正業”為何不被Boss叫停?張向東說,一來源于多年兄弟情義,二來鄧裕強善于包容別人。而在寡言少語的鄧裕強看來,在久邦數碼斷臂求生的時間里,正是這種“不務正業”,使久邦的知名度和Go桌面的影響力都得到了大幅提升。
久邦數碼上市期間,張向東很是失落,“最直接的一件事情就是市值問題,遠遠低于預想。雖然我對錢的概念真的很淡漠,但資本市場給你的價格是衡量你的重要性啊。”
閉市鈴響起,他走出交易大廳,思考良久,又想通了,“一個公司的估值不代表它的產值,產值不等于市值,而市值不等于價值。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是要創造一種東西(出來),不需要用金錢來衡量。這就是我的命。我認命。”
于是,當晚慶功宴上,認命的張向東一下子就喝多了,盡管他自稱酒量還可以?;厝ヂ飞?,他一直抱著鄧裕強的肩膀,重復說著一句話:其實上市不重要,重要的是10多年時間里,兄弟們的感情沒有變。
別了,久邦
截至2014年11月,Go桌面已坐擁4.84億用戶,其在Google Play應用商店下載排行榜中,位居第二,僅次于社交巨頭Facebook。但據久邦數碼2014年第三季度財報顯示,總營收1590萬美元(約合人民幣9730萬元),同比增長7.3%,凈利潤同比降低84%,其中,近一半的利潤都來自Go桌面。
有互聯網觀察者認為,隨著各大互聯網公司紛紛推出桌面產品,競爭變得愈加激烈,單一的業務方向或將成為久邦數碼的最大死穴。
“人生不可假設,公司也不可假設,這就像擲骰子,你知道物理學里的不確定性理論嗎?不確定是說,上帝也會擲骰子。”同樣的話,他經常對不同的人說起。
2014年11月17日,張向東成為700bike聯合創始人兼CEO,他拒絕了大部分媒體的采訪,絕口不提久邦。在微博里,他一連釋放出多個信號,最終都指向——用互聯網思維改造傳統自行車,讓自行車也能站在互聯網的風口上。
不過有人認為,張向東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幸運兒,承受不起大風大浪,哪怕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而微信的張小龍聽到張向東轉行做自行車時,似乎比張向東還要興奮,他對張向東說,“每個人的血液中都有一種DNA,但是有的東西需要你像密碼一樣去激活它,自行車就是你的密碼,自行車把你激活了。”
張向東說,最近兩年我覺得我變了,我對生活的態度變了。我不在乎別人眼里的成功失敗,我只在乎我自己的狀態,只在乎我內心的想法,我得到了什么——我越來越不受外界影響了。
2014年11月3日,他發了一篇長微博,這一次,他提到了自己的父親,“在自行車的世界里,父親是個王者。”現在的他正試圖完成夢想交接,去做自己的王。
想當王,就要有王的魄力、勇氣,乃至擔當。至于那句,“我不是一個優秀的創業者,也不是一個優秀的管理者”,他或許不會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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