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杉中國合伙人張帆：PE投資打破傳統融資模式

　　PE也是組織創新，看上去很簡單，但背后卻有一套創新的市場行為邏輯。

　　自兩年前國內的投資人和企業聽說世界上還有凱雷和黑石這樣的PE（私人股權投資基金），就一直心潮澎湃，有相當一批人對傳言中PE們的“野蠻行徑”由衷羨慕，這有點像中國球迷認為英超的粗野沖撞也是高超球技的一部分。

　　然而他們真的野蠻嗎？至少在2007年，我們多少有些失望。6月，最猛的野蠻人走到了聚光燈下，不再“暗地里興風作浪”——黑石集團在紐交所首次公開募股。

　　11月13日，美國前副總統阿爾·戈爾加盟KPCB擔任合伙人。此前的一個月，他因盡心于解決全球氣候危機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他說過，“氣候危機賦予我們凈化心靈的機會，當心靈凈化時，我們將經歷一次良心的頓悟。” 加入KPCB也許就是戈爾頓悟的結果，KPCB是美國著名的私人股權投資基金，曾投資美國在線（AOL）、亞馬遜（Amazon）等。行善者與逐利者誰將拷問誰的心靈呢？戈爾加入后，KPCB宣布今后將重點關注有6000億美元規模的綠色科技市場。

　　這似乎在告訴我們，人們對PE的野蠻印象并不是真實的全部，他們可能有著更主要的創造價值和推動市場精神的功能。

　　羨慕加市場階段初級是發展創投和PE的最好環境。近兩年間，中國的PE業迅速發展，大多數兼備野蠻和創造兩種模仿痕跡于一身。政府主導的法人機構、國企、私人資本、上市公司、外資等多種LP（Limited Partner，PE的主要出資人）紛紛出現，其中不乏原先可歸為“非法集資”的變形版LP。

　　大中華區著名的創業投資與私募股權研究機構清科日前公布，今年前11個月中國創業投資市場的投資總額漲幅驚人，同比高出78.9%。從數量上來看，2007年，本土創投大有逆轉以往外資基金主導中國市場的氣勢。今年前11個月，活躍在中國的中外創投機構新募55只基金，共募集資金54.22億美元，與上年相比分別增長了41.0%和36.5%。其中，本土創投新募30只基金，高出外資創投的21只新募基金數，但從募集金額來看，外資基金的新增資本量仍領先本土基金。

　　其實無論是本土還是外資，創投和PE已經無可爭議地成為國內重要的一支資本力量。2007年1-11月共有203家中國企業在境內外資本市場上市，融資額高達885.24億美元，其中約有40%是創投或私募股權投資支持的企業，融資總計284.09億美元，占全年融資總額的32.1%。按此速度不出兩年，創投和PE必將拿下中國資本市場融資一半份額。到那時，創投或PE將給中國數以萬計的中小企業帶來什么？

　　至少，我們今天對創投和PE運作的實質應該有一個更切實的看法。“像麥當勞的業態一樣，創投和PE也是組織創新，看上去很簡單，但背后是有一套創新的市場行為邏輯的。” 紅杉中國基金合伙人張帆說。

　　在他看來，創投和PE不僅打破了傳統的企業融資模式，還將帶來投資生態的變化。傳統中國中小企業的融資途徑主要依賴銀行和民間資本，銀行的資金投資方向不靈活，約束條件多，而民間資金通常地域強，行業性強，專注投資自己熟悉的一塊領域。“這種傳統投融資模式造成了企業和行業的發展呈現板塊式的現象。” 張帆認為，在那只看得見的手還較為強勢的中國，一個行業的政策變化就會產生一次大規模的投資方向變化，一個集群或板塊很容易因此生硬地出現，但這種集群現象反過來增加了國家宏觀經濟調控的難度。而未來由創投和PE來支持企業，恰恰可以自發地捕捉市場信息，在那只看不見的手的指引下做出投資方向調整，從而為從根本上改變經濟格局提供可能。

　　紅杉：混在企業的模式

　　整天與企業“混”在一起，和企業家“泡”在一起，是紅杉中國所倡導的投資方式。

　　“紅杉曾經打造過5個字母的CISCO（思科）、6個字母的Google（谷歌），現在要打造7個字母的zhanzuo（占座）。”在接受采訪時，占座網CEO畢勝對于紅杉的投資和自己的企業顯得信心十足。

　　占座網是國內一家大學生實名制網絡社區，成立于2006年4月，當年7月獲得紅杉中國基金500百萬美元的投資。據畢勝介紹，引入紅杉資金后，占座網的業務擴展非常好，目前活躍用戶已經擴大到700多萬，覆蓋了中國2037所大學。據市場傳言，美國第二大社交網站Facebook已經向占座網提交了8500萬美元的收購報價。Facebook希望通過這一交易獲得進軍全球第二大互聯網市場的跳板。

　　“我之所以有信心，倒不是說誰要收購，而是因為我清楚紅杉是全球很知名的風險投資公司，它的投資經歷能證明它可以看清、看準一個產業的未來發展方向。”畢勝說。

　　成立于1972年的紅杉資本（Sequoia Capital）是美國硅谷沙丘路上的一個傳奇。35年來，紅杉經歷了新技術與新經濟的風風雨雨：在大型機時代，它發掘了蘋果電腦；在PC時代，它培養起網絡設備公司3Com、思科；互聯網時代來臨，它又投資了雅虎和Google。由紅杉投資的公司市值，約占納斯達克上市公司總市值的12%。

　　2005年9月，原德豐杰全球創業投資基金董事張帆和原攜程網總裁沈南鵬合伙成立了紅杉中國基金。兩年多來，紅杉中國投資了國內30多家企業，包括悠視網、大眾點評網、阿爾特(中國)汽車技術有限公司、北京依格斯醫藥技術開發有限公司、利農集團等。

　　硅谷資金＋本土運作

　　紅杉資本中國基金采用的是典型的“硅谷資金+本土運作”的創投模式。2007年5月，紅杉中國基金進行了第二次募集資金，目前總管理資本10億美元。這些資金主要由紅杉資本過去30年傳統的LP構成，具體可以分成兩大類：一是各大學的校友捐贈基金，囊括了斯坦福、哈佛、杜克、康乃爾等美國幾乎所有的著名大學；第二類是私人基金會，包括洛克菲勒、卡耐基和福特基金會這美國三大知名基金會，摩爾定律發明者摩爾的家族基金，以及惠普的一個創始人基金。

　　與其他境外基金將決策權設在總部不同，紅杉資本把中國業務的投資決策權放手給了張帆和沈南鵬。“盡管是我們獨立運營，但美國紅杉30多年積累的經驗和教訓，對中國的借鑒意義很大，我們經常與美國方面交流和溝通。他們也經常來中國。”張帆對說，“在投資領域上，我們還是有些不同，主要原因是目前中國與美國經濟所處時段不同。”

　　張帆介紹說，紅杉美國強調投資技術、投資早期，而紅杉中國的宗旨是投資高增長、高潛力的企業，不管它是高科技還是傳統產業。

　　“中國的很多領域中，正在經歷美國很多年前經歷過的東西，但也同時在經歷全新的情況。”他舉例說，美國在消費品及服務方面，最大的增長爆發期出現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當時美國占絕對的經濟統治地位，人均收入快速增長，又出現了嬰兒潮，大量全球知名企業應運誕生。也因此，美國VC獲得了起飛式發展，投資的企業也多種多樣，一個著名的成功投資案例就是聯邦快遞。張帆解釋說：“聯邦快遞本身沒有高科技上的創新，只是一種商業模式的創新，只不過它適用于美國當時的經濟需求，就像目前中國的發展階段一樣。”

　　1990年代后，美國經濟的拉升很大一塊來自高科技，以及將科技迅速轉化成新的業務模式，把散亂的跳蚤市場變成世界性趨勢的eBay是其中一個典型的成功。

　　“中國目前是這兩個階段同時在經歷。”張帆說，在中國，不一定非投高尖端的新技術，也可以是領先的應用和商業模式的創新，“關鍵是通過一種新的技術或新的商業模式，去建立足夠高的商業壁壘”。

　　“公司高速成長才是我們最主要的投資考慮。”張帆說，有些企業銷售額已經達到三四千萬美元，但還處于高速增長期，每年成倍增長，“這樣的企業一樣可以投資”。

　　一方面，傳統企業在革新、創造，中國經濟體的人均收入和消費支出正在創造一片肥沃的土壤，讓每一個領域有機會創造領先的企業形式，比如經濟型連鎖酒店模式；另一方面，中國的高科技企業也同時在創新，更多時候，高科技企業同時對傳統企業的贏利模式進行創新，比如攜程旅行網。

　　“事實上，由于所處的階段不同和中國創業型企業家的特點，也導致紅杉美國與紅杉中國在參與企業管理上有很多不同。”畢勝說。

　　據說，紅杉資本合伙人莫瑞茨在投資雅虎和Google后，從審批預算到甄選董事會成員，事無巨細一一參與，并留下了“我們總是盡量系緊他們的頸部，如果給太多錢，他們就開始行為松懈”的名言。而紅杉中國基金并不如此。“盡管張帆經常和我們在一起，但他從不會操心公司每天中午的盒飯是多少錢。”畢勝說。

　　與企業“混”一起

　　“許多人認為，紅杉可以點石成金，其實我們不能。目前紅杉中國的10多位投資經理已經投資了30多家企業，要想成為一個行業的專家，沒有秘訣，只能是多在企業里面呆。”張帆說，“我經常和企業家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整天與企業‘混’在一起，和企業家‘泡’在一起。這種方式是紅杉中國所倡導的。”

　　“每個企業都有自己生長的環境和歷史，特別在中國，有時很復雜。”他說，“紅杉中國的主要任務就是把制約企業的關鍵性因素找出來，與企業一起進行研究和探討。”

　　紅杉的投資標準并不復雜，簡單說就是三條：一，要有巨大的市場空間；二，擁有特有的商業模式; 三，具備一個優秀的團隊。

　　紅杉之所以投資占座網正是看好這家公司的這三個方面。占座網的創造人也叫張帆，公司內部通常稱他為“大張帆”，稱紅杉資本的張帆為“小張帆”。

　　大張帆，清華大學知識分子家庭，在美國求學、工作10年后回國創業。他從小就有的校園情結讓他感到整個中國社會對大學都有一種情結。2000年，他攜美國東岸風險投資在北京成立eYou公司，公司一直在做跟大學有關的各類網絡的建設產品和服務產品，最后發展到給學生提供一個溝通服務平臺。該公司連續三年獲得德勤快速增長中國50強和亞太500強。

　　2006年，小張帆找到了大張帆，決定將這個巨大的服務平臺升級。eYou是一個非常強大的電子郵件軟件，作為一種好的溝通工具，在精神層面上還沒有吸引網友主動參與和創造的以我為核心的媒體呼應能力。因此，大小張帆一致決定，另外注冊面向社區服務的占座網。“在Web1.0時，網友只能做一個默默無聞的網民，到網上去了解信息、搜索、觀看別人。”大張帆說，“現在把eYou改成‘占座’，變成了動詞，這意味著千千萬萬占座的網友的一言一行將創造這個網站的內容，這就是Web 2.0。”

　　接下來的問題是，巨大的市場需求是否意味著占座會有一個獨特的商業模式。美國社交網站Facebook給大小張帆很大的啟示。“占座社區包含了將來在整個社會消費文化中最有領先、領導潮流的群體，同時，由于它是實名制，會進一步鼓勵用戶主動參與，積極地表達自己，積極地影響這個社區，來推動很多新生事物、新生話題的發展。”小張帆說，“等將來占座網發展到更大規模時，會吸引很多商業伙伴的眼球，共同為這些實名的、活躍的、同時會代表將來最具潛力的消費者開發新的商業應用，因此這個社區未來的商業價值毋庸置疑。”

　　2006年7月，雙方正式簽署投資協議。但紅杉對于占座網的增值服務，才剛剛開始。據介紹，去年，紅杉的張帆經常和占座管理層一起，到北京、上海、重慶、四川的大學去做市場宣傳和路演。“宣傳和市場開發原本是我們創業團隊的事，作為一個VC，他們可去可不去，但他們經常是投入很大精力進行支持。”占座網CEO畢勝說，“除此之外，紅杉在我們與其他商業伙伴的資源配置上、公司管理上、人才引進和財務方面，都能給出很專業的建議。”

　　顯然，這一作法與早年的境外創業資本在中國的行規不同。“現在了解一家企業，只拿一些報表是不夠的，隨著市場的進一步細分，專業化新創投和PE要在研發、品牌、人力資源、市場和銷售等所有與企業相關的重大問題上，與企業家一起互相學習。” 張帆說，“紅杉既然是創業者背后的創業者，我們就要不斷用自己的經驗支持創業企業家。”

　　新資本是全世界資金流動中的重要一環

　　——專訪紅杉中國合伙人張帆

　　《商務周刊》：近兩年來，以創投、PE為代表的新資本在中國內地投資的數量和規模都很大，由此也產生了一大批被新資本投資的成功企業，這些企業與傳統投融資模式下成長起來的企業有什么不同？

　　張帆：要搞清這個問題，必須得先談宏觀層面。中國從改革開放到現在，一直存在著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問題背后的原因是中國的行業與企業都是粗放式發展。傳統融資中的民間資金地域強，行業性強，他們專注投資自己熟悉的一塊，而銀行的資金，對中小企業貸款沒有特別多的支持。這就造成了企業的發展和行業的發展是板塊式的，而這種現象反過來又增加了國家宏觀經濟調控的難度。因為同屬一個板塊的各家企業也是千差萬別的，宏觀經濟調控很容易陷入治亂循環，一放就亂，一管就死，微調幾乎很難實現。然而，創投資本正在有效地改變著這一切。微調不能靠行業主管部門，不能靠銀行，而是靠一個適于創業發展的生態，在這個生態系統中，企業自己去辨別機會，捕捉機會。以前在沒有創投資本的情況下，中小企業的這種辨別和捕捉的能力很差。以紅杉為代表的創投資本不僅帶來了投資業態本身的變化，而且改變了中國的板塊化發展模式。

　　《商務周刊》：創投資本是如何改變一個行業或企業的發展基因的呢？

　　張帆：舉個例子，前些年鋼鐵行業火暴，大家就都往鋼鐵業里扎堆，整個產業鏈條上下游之間出現裂縫，要么緊缺，要么過剩。中小企業其實就是這個行業主鏈條的潤滑油，它能減少了一個行業運行的阻力。如果中小企業發展起來了，那么就會潤物細無聲豐富這個產業鏈的各個環節。這是從企業外部看。

　　從企業內部來看，創投改變了企業的DNA和機制，而這是以前無論自身積累的資金還是銀行貸款或者民間融資無法實現的。原本一些家族制企業的管理架構、職業經理和員工的培訓是低效率的，企業常常遇到長不大的問題。創投資本加入后，就會重新設計擴張策略、激勵機制和人力資源管理，有了這些企業家認可的管理機制，企業就有了一個新DNA。它才能更善于捕捉市場機會。

　　《商務周刊》：中國的企業要么國有，要么家族制，而創投則完全是一個美國式的股東主義的公司治理理論，這種股東本位制與中國的傳統企業理念相融嗎？

　　張帆：其實在創投資本沒進來之前，中國許多中小企業，企業主自己占100%的股份，這個企業的發展也是以股東為本位的。有一些先知先覺的企業家認識到掌握100%的股權并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股權安排，因此才會引入創投。創投進入之后，股東本位的宗旨沒變，這是核心，以獲利為目的的企業永遠是這樣的。變化的是股權的多元化導致企業出現革命性飛躍。創業資本、管理層、員工都分享一些股份后，這個企業的總盤子大為擴大，原股東得到的利益也會更多。

　　《商務周刊》：紅杉是如何理解價格投機和價值投資的？

　　張帆：價格投機不是紅杉的哲學，比如我們早期做的項目，沒有紅杉這樣的創投資金投入，那些公司是成長不起來的，更無從定價了。當年Google是兩個學生創建的，他們當時一無所有，現在公司有3000多億美金的市值。而為了Google的發展，紅杉花費了十年的時間。像紅杉這樣的風險投資基金往往具有足夠的經驗和眼光，能夠幫助那些企業生存下來，并且發展壯大。有人說，中國現在是一個特定的歷史階段，存在價格差，所以這些基金就來了。其實這是以偏蓋全的。中國在不斷發展，世界也在不斷發展，不斷創新，總有一些新企業冒出來，如何評判它們，如何投資它們，如何幫助它們？就是幫助他們一起創造公司價值 。

　　《商務周刊》：外資背景的創投基金投資的項目在減少，而本土比例在升高，這是否意味兩者對目前中國的投資前景產生了分歧？2008年，紅杉中國的投資計劃是否會有變化？

　　張帆：沒有分歧。本土創投發展得非?？?，外資的投資也在擴大，此消彼長是非常正常的自然變化?？傮w來講，中國現在不是錢過剩了，還是缺錢，如何讓有發展潛力的企業拿到錢，這還是一個問題。中國的風險投資不是過剩了，現在還是在整體放大的過程中。因此，關注每個季度的變化意義不大。

　　2008年，紅杉中國基金的投資判斷也沒有任何變化，一如既往地認為中國還是有很多高價值、高成長的企業值得我們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