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胡,小胡,他這樣介紹自己。其實,他是老胡,那個風靡一時的愛多VCD的主人。
北京的夜色中,胡志標和同伴三人把行李從香格里拉酒店搬出來,到三環邊上一個看上去也不錯的酒店。這里同類型的房間價格是前者的一半。
參加完一個在香格里拉舉辦的會議之后,他和五星級的酒店告別。“不是沒錢,是務實,覺得沒必要。”
十多年前,成龍和張藝謀曾經為他所用,那句“愛多VCD我們一直在努力”的廣告詞曾在傍晚時分從中國每個家庭的窗戶里傳出。
胡志標,愛多VCD創始人,1997年以2.1億元天價成為中央電視臺廣告“標王”。2004年,廣東省高院以挪用資金罪等判處胡志標有期徒刑8年,并處罰金25萬元。2006年1月20日,胡志標得以假釋。
現在的胡志標,任胡志標管理咨詢機構顧問,我耶電子商城網投資人。
11月底,胡志標坐在記者面前時,頭發有點長而卷曲,眼袋很深。
“我從地獄回來。”他不避諱說到過去,右手腕上的黑色佛珠被他拈在手里,“消失”了十年的標王回到了人間。
定位“服務員”
北京,似乎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干燥”。他指指自己的嘴唇,叫了一杯鐵觀音。
前一天,他從貴州參加完國學的課程趕來北京開創業家年會。這是他十年來首次出現在如此公開的場合。
我姓胡,小胡,他這樣介紹自己。
下午的會上,他被安排和古永鏘、蔣宇飛等人坐在一起。古永鏘,搜狐網前高層,后來創辦了優酷網;蔣宇飛 ,橡果國際前副總裁,現樂到家網絡科技有限公司CEO。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在做到風生水起時另立山頭,再次創業。
即便有一些不同的經歷,胡志標也被歸類于此,取其再次創業的“創二代”身份。他現在是胡志標管理咨詢機構顧問。但顯然,他不尋常的經歷讓臺下有一陣小小的躁動,然后是掌聲。
論壇結束的一剎那,大廳閃爍的水晶燈突然暗了。在再次亮起之前,他迅速消失。
“我只是低調地做一些事情,而不是事業。”他對《中國周刊》記者說,“我是打工,是胡志標管理機構的顧問,一個為企業家服務的服務員。”按他的說法,如果憑借自己的經驗和教訓幫助到了別人,會很快樂,而受到幫助的企業家們“總會表示一下,給點辛苦費”。
去年,東北一個書商在他的“點撥”下開竅,兩年來郁結的問題,被胡志標兩天找出癥結。“他對著我大哭了一場,給我百分之五的股份。”
胡志標案的二審律師,幫助胡志標縮短了12年刑期的孫振科,也和胡志標有所聯系。胡志標出獄后,他的企業家朋友拜托孫找到胡指點一二。“雖然有些采納了,有些沒有采納,但是他總體而言是個有商業天賦的人。”孫振科對《中國周刊》如此評價他。
不過,這個“具有商業天賦”的人看起來不再追求商業上的成功。他否認自己是在創業。目前做的“事情”——胡志標管理咨詢機構的誕生都是他沒有預計的結果?;蛘哒f是遇到問題后延展的一個平臺。簡單地說,是為了方便、合法地收取報酬。
當他和一些創業家分享企業運營中的經驗教訓后,給他個人的報酬便擺上桌面。律師建議他成立公司?,F在,他對法律問題格外謹慎。“交易發生了,就得給國家納稅。”這是成立胡志標管理機構的初衷。在他的理念中,這是不以多賺錢為目標的機構,只要能運轉就行。甚至,胡志標管理咨詢機構沒有明確的產品收費標準和發展規劃。
“今后發展的商業模式和目標?沒有,沒有。”他擺擺手。
這樣的回答讓那些期待胡志標成為“史玉柱第二”的人失望。同樣是曾經跌落谷底的企業家,史玉柱跌倒之后,從腦黃金上爬起來。
胡志標用他那帶有明顯廣東口音的普通話解釋,他已經不向往做那樣的“英雄”:“史玉柱再做一次英雄,再做商業領袖,而我上過‘天堂’、下過‘地獄’,我的價值觀和史玉柱的已經不一樣了。”
煉獄之變
胡志標變了?
他自己也這么認為。他形容自己年輕時高調、霸氣,“和黃光裕差不多”。但現在,在高校見過他的學生說他“溫文爾雅、彬彬有禮”。而且,跟以前的執著相比,他自言現在“不爭什么了”。
他戒了酒,白酒是他過去的心頭好。他要控制自己的欲望,而“酒能讓人覺得興奮”。
而29歲之前,他并非這樣。
他曾極具魄力,大手筆的營銷策略使一個1996年的2億產值的工廠,一年之后狂增至16個億的企業集團。他習慣站在公眾視野中心,愛多危機爆發前幾個月,他和妻子的婚禮曾轟動一時:138萬響鞭炮,18輛車牌號碼連在一起的白色奔馳花車,1000多位身份顯赫的貴賓。
做中國的松下幸之助,他曾對自己說。
27歲時,他坐擁27億元,去荷蘭飛利浦公司訪問時踩著紅地毯、搭乘私人飛機——這相當于國家元首般的接待。他買一支股票經公開后,那支股票價格狂熱上漲了數十倍。這在現在的創業者看來都是無人能破的紀錄。他的同事、胡志標管理機構合伙人范先生如此評論:這是胡志標的巔峰時刻。
不過,2000年,他的命運發生了自由落體運動。隨著愛多的眾多債權人找上門來,愛多和胡志標都下了“地獄”。工廠破產,他和妻子先后被羈押,他的得意與榮耀都一瞬消失。
六年鐵窗生涯從此開端。
要問他在監獄里最大的感受,他頓了頓,“地獄”。這個詞匯替代了監獄,在他的表述中不斷出現。但丁說,地獄就是與沒有親密感的人近距離相處。宗教說,地獄是人靈魂受折磨的處所。胡志標說,地獄讓他意識到自由和家人是多么珍貴。
學習與反省
過去的時間對他是奢侈品,“一年只有過年那天在家,就這一天,還總有一撥一撥認識與不認識的人來找我。”在高墻內,他富有的就只有時間。以至進監獄時,他妻子感嘆,你總算是可以好好休息了。
于是,他有充分的時間反省。他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兩歲的孩子蹣跚學步時踩到地面的一灘水,滑倒了哇哇大哭。他過去抱起孩子說,BB(廣東人對幼兒的愛稱)下次看到水要繞著走。沒料到,孩子哭得更厲害。孩子奶奶過來,只說了一句話,孩子就停止了哭泣。她說,打這灘水,這灘水不好。
“從根上我們就給孩子灌輸推卸責任的思維,出什么事情了都先說對方的不好,而不是反省自己。”
從某個角度,他感謝這段牢獄之災,給他反省和學習的機會。
在監獄里,歷史、哲學、商業管理方面的書籍他看了兩百多本。有些,他甚至翻看好幾遍。這個沒有念過多少書的商業斗士一直靠經驗和直覺做事。在高墻內,他補上了學習的這一課。久而久之,他有些特別的看法。他認為諸葛亮是個人英雄主義而不適合團隊合作。“他一生沒有提拔過一個人,不知道是扁平化管理還是自私。而且,諸葛亮最后赤膊上陣了,也不是謀士這么簡單了。”
他反復思考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成功?他搖搖頭。他說,好比前不久從西安回來的觀感。秦始皇陵墓里龐大的地下宮殿,威武的儀仗兵陣在封閉的空間里讓其深受震撼。“秦始皇就是想把這些軍隊、威嚴帶到地獄去。但是他帶不走。”
六年的高墻生涯,他似乎看透了很多東西,“松下幸之助是松下幸之助,不是我崇拜他就能變成他,我們倆從基因上就不一樣。我現在沒有偶像。”
他對金錢也不是早先的看法。今年,他和一幫朋友去普陀山拜佛。等跨進寺廟門口,在佛前跪下,手機鈴聲大作。電話那頭,親人告訴他,他高壽的外婆去世了。
回家,聽親戚圍在一起回憶外婆去世前的種種。一個親戚說,老人家在外面散步時曾被后面撲上的小偷當街搶走了錢包?;貋碚f起,家人都很氣憤,唯獨老人家仍然笑盈盈的。眾人不解,老人家說,那個搶她包的人大概是有急用,現在幫到了他,也好。
他說,若是早些年,他是理解不了外婆的心境,但是現在,他理解了。“錢少點,更幸福。”他說。
復出首戰受挫
他認為他現在很幸福。一個月有一周左右的時間和家人待在一起。不忙的時候上午看書、游泳,平淡真實。
但他沒有忘記過去。
探尋他當初“出事”的原因,他認為主要在于他當時情商太低。“比如,我曾讓一個高層領導等了一個半小時才見他。”如果,當初看到《胡雪巖》這本書,“愛多的結果可能截然不同。胡雪巖為什么會有那樣的下場?因為李鴻章要扳倒左宗棠,而胡雪巖是左宗棠的臂膀。”他自問自答。
不過,他的妻子林瑩在2004年接受《南方都市報》采訪時則有不同的看法。她說,有一本叫《大敗局》的書對愛多失敗原因分析得比較中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資金鏈斷鏈,由于愛多的攤子鋪得太大,在資金周轉過程中沒跟上企業的發展。同時,股東之間嚴重的分歧也是造成愛多失敗的主要原因。”
胡志標反對,“《大敗局》對愛多的分析是從媒體搜集的資料,他們并不了解實際情況。”
即便是現在,他認為外界有爭議的愛多品牌推廣策略本身沒有問題。“都只看到當年投入2億元摘得標王,看起來是天價,但不知道其實我們當年的廣告投入預算就差不多是這個數。”愛多是減少別家投入集中到中央電視臺,借標王引起媒體的新一輪關注,形成連鎖效應。
他認為,那些產業還不成熟的市場,這招還很管用。“你看看蒙牛的推廣之道。”
因而,隨他2006年一起復出的還有愛多當年的品牌推廣策略。
有媒體報道,同年,標王胡指標又出現在了中央電視臺梅地亞中心。這次他為燈具品牌“彩宴”而來。
如出一轍的,當年的標王施展了大品牌、大投入、集中攻堅的營銷辦法。2006年9月14日,胡志標假釋出獄8個月后,《南方都市報》、《羊城晚報》、《廣州日報》同時出現了巨幅廣告,宣告彩宴作為馮小剛導演的大片《夜宴》的贊助商,與《夜宴》同步上市。作為彩宴的幕后策劃顧問,胡志標又回來了。
不過,一年后,彩宴資不抵債,最終倒閉。“標王第二次創業失敗”等報道鋪天蓋地。胡志標成為彩宴失敗案例最大的標簽。他的下一步動向又引發了諸多猜測。
“甚至有報道說我改名換姓到工廠打工,后來被識破身份開除。”他說起這些,不由得提高了聲調,“我出獄后確實打過幾次工,但是都是顧問,不是創業。而且,我從來沒有改名。”他有些憤怒。
一個接近胡志標的人士對《中國周刊》記者指出,當初確實是胡的舊部邀請他作為顧問,策劃彩宴的營銷策略。但由于彩宴股東之間的矛盾,后期,胡志標的顧問權力其實被架空。“彩宴的情況到后面他不掌握了。”
積蓄能量
彩宴之后,他投資幾十萬元到電子商務網站“我耶”網上商城。他去廣東外貿大學演講時呼吁有意自主創業意愿的同學加盟“我耶”網上商城。他對記者表示,投資此項目,他主要是看中電子商務的方向。這被外界稱為“標王的第三次創業”。
胡志標很不喜歡外界對他“再創業”的判斷——“說我創業幾次”,他極力撇清自己和創業的關系。他著重強調,他只是做一件賺錢不多而很快樂的事情。
但他的快樂注定和商業有關。胡志標管理機構顯然不是一個公益項目,此外,他坦承,今后遇到好項目他也會投資。
他只有四十歲左右,從監獄里開始苦讀群書到出獄后攻讀美國普萊斯頓大學和華南理工大學合辦的工商管理專業博士學位,在聚成華商書院研習國學和中國的管理思想,他一直在學習。他身邊的朋友稱,胡這兩年來,大量走訪各行各業的成名人士,如巨人集團的史玉柱、樂百氏集團的何伯權、海爾集團的張瑞敏,“與他們探討中國經濟的未來走向,中國民營經濟的未來走向。”
這更像是某種準備。
“他現在就像雄鷹展翅前在梳理自己的羽毛。”一個接近胡志標的人對《中國周刊》表示,胡志標的心里應該還有做一番事業的想法。只是,接連遭遇了幾次挫折,外界給他的壓力太大。他現在不得不低調行事,或者,他把再創業的想法壓在了心底,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胡志標知道,有人對他現在的狀態概括為兩個字“消沉”,他沉默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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